舟宝的第一个春秋，是被月光与啼哭细细缝纫而成的。周岁礼上那颗滚过身子的白煮蛋余温犹存，蛋壳上祝福的纹路仍清晰可触，而转眼间，他已不再是襁褓中蜷缩的小人儿。如今他总把被子踢得皱成一团，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，像一株默默拔节的禾苗，每一次辗转，都发出生长脆响。而这每个夜晚的细小声响，都牵动着另一双警醒的耳朵。

在我的脑海里，舟宝周岁那天的情景格外清晰。奶奶手持鸡蛋在他身上轻轻滚动，“灾难滚开”的低语飘进风中，变成日后岁月里最柔软的铠甲；清水盆中浮着苹果和青葱，他伸手去拿，水纹漾开“聪明伶俐”的期许；中式新衣的针脚里缝进“新篇章”，颈间长命锁叮当作响，每一声都是“百岁安康”的祝愿。我拿木梳为他梳头，“一梳智慧开”的话音未落，他已“咯咯”笑着伸手抓那梳子。抓周时，他的小胖手先攥住金碗，又握住毛笔，眼睛还不忘对其他抓周物品左看看右看看。每一幕都如诗般郑重，每一句祝词都沉甸甸地缀满长辈最深的期盼。而这些祝福落地后的每一个夜晚，全是爱的陪伴和守候。

就连舟宝夜里睡不踏实的模样，也让我想起那日“过聪门”的画面——在爸爸的鼓励下，舟宝从系红丝带的青葱门底下爬过，小小的身子虽不稳当，却透着一股鲜活的机灵。那些被相机定格的仪式瞬间，终将化作平凡日子里的温暖。

如今舟宝在床上翻滚，也许是在消化白天的种种新奇：花草间追逐的蝴蝶、辅食中新添的陌生味道、洞洞书上摇晃尾巴的小黄狗，都在梦里重新浮现。偶尔几声“咿呀”，小手在空中挥舞，仿佛正与梦境里的朋友打招呼。这哪里是折腾？分明是比周岁礼更真实的生长印记：翻身是新的段落，踢腿是跳跃的标点，满床打滚则是生命自带的韵脚。他那颗悄悄发芽的小脑袋，正将白天的点滴惊奇，酝酿成夜里的动作与呢喃。每一个这样的夜晚，都有一双眼睛适应了黑暗，有一双手随时准备安抚，有一个睡眠被分割成碎片的妈妈静静地记录着。

夜半醒来见舟宝，被子早已掉到腰际，脚丫翘在枕头上。我下意识地伸手探他的后背，温热的、没有汗意。这才放心地将被子拉回至胸口。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小脸，倏然想起周岁印足的时刻：那双小脚在红泥里一踩，再落于相纸之上，淡淡的纹路里，仿佛藏着他今后漫长的路途。

从前总盼他快些长大，盼他稳步行走，可此刻望着他在梦中翻身，把小脑袋蹭向我的臂弯，又觉得，这份不老实何其珍贵。他正用全身诉说着：“我知道无论滚到哪里，总有人将我温柔地捞回怀里。”这般全然的信赖，是我用无数个浅眠的夜、无数次惊醒的担忧换来的。

一岁的舟宝不会明白，他夜里的每一次翻身，都像落在我心上的轻吻，牵动着我惊醒的神经；周岁礼上的每一个瞬间，都已被时光仔细收纳。在旁人看来“不知不觉”地长大，原是我无数个夜里反复掖被的手，一寸一寸接连而成的。当又一次为他盖好被子，手指拂过他微汗的额头，惺忪的眼睛注视着他幼态的小脸，我嘴角不自觉上扬，恍惚间自问：那个还需怀抱着的小婴儿，何时长成了会在床上翻滚的小人儿？

等舟宝再长大一些，他或许就不再这样满床翻滚了。他会安安静静睡在自己的小床上，被子盖得整整齐齐。但到那时，我必定会怀念此刻——怀念他小脚压上脸颊的重量，怀念他在梦里咯咯的笑声，怀念他突然间的莫名大哭，我也终将懂得：这满床的闹腾，原是成长最柔软的形态，如春天初发的柳枝，歪歪扭扭，却满是明亮的希望。

而我所能做的，无非是趁这时光未远，将舟宝夜里的小动作、白日里的小欢喜，一一好好收藏。这一岁的光景，就像握在掌心里的一颗软糖，须得慢慢尝、细细品，才不辜负他每一分一寸悄然生长的温柔，不辜负每个夜晚里始终守护的双手。

就像“过聪门”时那束悬垂的青葱，红丝带系着“才华横溢”的盼望；爸爸握他的小手敲响启智锣，锣声里回荡“智慧无限”的祝福。可真正的智慧，又怎需跨越人为的门槛、经过刻意的击打？它本就藏在每一次探索边界的翻滚中，藏在梦中挥舞的小手里。他的大脑犹如夜航的星舰，在睡眠的宇宙中重组日间的所见所闻：苹果啃下去为什么会响？积木搭到多高会倒？小号怎么用力气才能发出声音？那些零碎的思绪，凝聚成枕上的星图，静静指引他认知世界的航道。

我忽然明白了周岁礼仪式真正的意义——它们并非为成长画下句号，而是为往后平凡的日子注入光的种子。滚灾的鸡蛋会变质，净手的清水会蒸发，但那些祝福早已融入血脉；抓周的道具终将被放入收纳箱，可探索世界的小手永不停歇。这些曾经令我惊醒又失笑的翻滚瞬间，这些看似零落的碎片，终将拼合成比任何仪式都更恢弘的生命图景——它不是相框里定格的足印，而是永远向前延展的路。这一路铺满了我深夜如辰般的守候和温柔。

（作者单位：集团公司新闻中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