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,一个人在村口闲坐,想起从前走夜路的事。我那时胆子真大,若换作现在,怕是不敢了。
走夜路,有什么好怕?不过是太阳关了灯,月亮没出来,天地黑了些。路在哪,树在哪,还不都在老地方?我那时小小年纪,经的事那么少,想必连怕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听说邻村唱戏,是家乡的蒲剧,人们便都摸黑去看。路上的人三三两两、远远近近,天色昏暗,只闻人声,不见人影。黑夜吞没一切,大地、庄稼、树木,全都笼罩在黑暗之中,天上只掉下三两点星光,地上也只闪烁着两三点灯光。勉强看得到路,或者看不到也无妨,天天走的路,闭着眼也走不错、摔不着。
似乎没人邀请我,我也没向任何人告知,只是忽然起了心思,想去看热闹,便一个人高高兴兴地上了路。一路上,只想着戏台上的精彩、戏台下的热闹,没心思去害怕。走至半路,路过一个打麦场,麦场上堆着几个黑魆魆的馒头似的麦垛,有几个人正坐在麦垛后面大声聊天。有一人说话的声音酷似大哥,我便偷偷绕过去,猛地跳出来,想给他一个惊喜。居然不是。但幸好其中有人是大哥的朋友,认得我,才使我没那么尴尬。
离开麦垛,再走不远,即到村口,丝竹声、敲打声、咿呀声依稀传来。走到戏台下,人头攒动,黑压压一片。台上,光彩夺目,正在上演《铡美案》。我在人群中四处穿梭,无心看戏,但看来看去,也没有相识的人。倒是回家路上,冒出许多人,依然三三两两,各自走着聊着,向村庄走去。我依然没找到同伴,但也一点不孤单,且内心激动不已,像完成一次冒险,满足了一次探奇。
我那时不到十岁,对一切都充满好奇,正是胆大包天、无知无畏的年纪。
上初一时,胆子似乎也不小。周末晚上,我一个人看宿舍。听说镇子晚上演电影,我便锁了门一个人去看。反正又不是没走过夜路。
路不远,二三里,到了镇上,电影已开演。我往人群里钻,钻不进去,站在人群外,看不分明,最后发现一座柴禾垛,便爬了上去。是棉花杆堆成的。我趴在上面看得津津有味,为自己的发现暗自得意,早忘了棉枝棉桃的扎。但我竟不知怎么睡着了,醒来时电影已接近尾声。
回校路上,天地间空荡无人。月光明亮,看得清路和路旁的田野,也看得清树和草的影子。田野中立着电线杆,电线杆上的电线忽然短路,“嗞嗞”冒出火花,吓了我一跳。我强作镇定,故意扯开嗓门唱歌,歌声惊起哪里的鸟,鸟“啊”的一声,像是乌鸦叫,突兀而凄凉,响亮而清澈,又吓了我一跳。我想跑,但又不想那么狼狈,怕惊起更多的鸟或者什么,便硬着头皮,拽着自己的影子,走回学校。
后来,长大后,也走过夜路,但大多有伴儿。一个人的时候想来也走过,但好像都是在村子里走,在大街上走,不是外出,不是荒郊野外,没什么好怕的。
值得记的一次,是跟一个女同学走夜路的事。那时我已二十一岁了。
刚毕业,去局里报到后,要回家,但没了车次;要住,又没有更多的钱。连我一起,三男一女。左右为难之下,那个女同学说,不如去我姑妈家,这会儿还能买到火车票,第二天,再一起回老家。另外两人都各有办法,表示不去。我那时也不知怎的,觉着这是个好主意。于是,他们自行而去,留下我和这个女同学。
我和她第一次见面,只因她是我同学的老乡,便建立了信任。按说,我不该如此冒昧,才跟人家认识,就跟着要去人家姑妈家。或许,我那时只觉着这个主意省钱,或是有趣,也或是打心底想当一回护花使者。
下了火车时,已是半夜,从站台到她姑妈家,还要走一段不长不短的小路。小路上没灯,曲曲弯弯,又爬上爬下。两个陌生的青春男女,一前一后,静静地走在夜晚的小路上,不像一对小夫妻,也像一对亲密恋人了,有点奇奇怪怪。
路上,她似乎想到什么,笑着对我说:“一会儿,我姑妈一定会误会的,把你当成我男朋友。”我嘴里说不会的吧。心里却想,不会才怪。
果然,见了我们,她的姑妈很热情,好像还专门把她叫在一旁打听了一下。即便她笑着解释说不是,但她姑妈的神情表示她并没有相信。
我和她表弟凑合着住了一晚。第二天,我和她坐长途大巴回家,一路上竟无话可说。只在下车时道了再见。后来,我们也只见过短短的一面。
这些稀奇古怪的事,也不知怎么想起来的。现在,一个人在荒野中走夜路的事怕是不会有了,或是不敢了。幸好有以前的经历可作回忆。而那些曾经走过的路,一段一段都构成了我们的人生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贺西矿)